石雕牌坊廠——牌坊
時間:2016-05-26 10:39:45 點擊: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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童年的時候,家鄉還有許多牌坊。
青山綠水,長路一條,走不了多遠就有一座。高高的,全由青石條砌成,石匠們手藝高超,雕鑿得十分細潔。頂上有浮飾圖紋,不施彩粉,通體干凈。鳥是不在那里筑窩的,飛累了,在那里停一停,看看遠處的茂樹,就飛走了。
這算是鄉間的名勝。夏日,涼沁沁的石板底座上總睡著幾個赤膊的農夫,走腳小販擺開了攤子,孩子們繞著石柱奔跑。哪個農夫醒來了,并不立即起身,睜眼仰看著天,仰看著牌坊堂皇的頂端,嘟噥一聲:“嗐,這家有錢!”走腳小販消息靈通,見多識廣,慢悠悠地接口。有一兩句飄進孩子們的耳朵,于是知道,這叫貞節牌坊,哪個女人死了丈夫,再不嫁人,就立下一個。
村子里再不嫁人的嬸嬸婆婆多得很,為什么不來立呢?只好去問她們,打算把牌坊立在哪里。一陣惡罵,還抹下眼淚。
于是牌坊變得兇險起來。玩完了,也學農夫躺下,胡亂猜想。白云飄過來了,好像是碰了一下牌坊再飄走的。晚霞升起來了,紅得眼明,晚霞比牌坊低,牌坊比天還高,黑陰陰的,像要壓下來。閉一閉眼睛再看,天更暗了,牌坊的石柱變成長長的腳,有偏長的頭,有狹狹的嘴。一骨碌爬起身來,奔逃回家。
從此與牌坊結仇,詛咒它的倒塌。夜里,風暴雨狂,普天下生靈顫栗,早晨,四野一片哭聲。莊稼平了,瓦片掀了,大樹折了,趕快去看牌坊,卻定定地立著,紋絲不動。被雨透透地澆了一遍,被風狠狠地刮了一遍,亮閃閃地,更精神了。站在廢墟上。
村外有一個尼姑庵,最后一個尼姑死于前年。庵空了,不知從哪里來了一位老先生,說要在這里辦學堂。后來又來了幾個外地女教師,紅著臉細聲細氣到各家一說,一些孩子上學了。學了幾個字,便到處找字。鄉下有字的地方太少,想牌坊該有字,一座座看去,竟沒有。一個字也沒有。因此傻想,要是那個走腳小販死了,誰還知道牌坊的主人呢?
幸好,村子里還有一個很老的老頭。老頭家像狗窩,大人們關照不要去,他是干盜墓營生的。有個晚上他又與幾個伙伴去干那事。黑咕隆咚摸到一枚戒指,偷偷含在嘴里。伙伴們聽他口音有異,都是內行,一陣死拳,打成重傷,吐出來的是一枚銅戒,換來焦餅10張。從此,孩子們只嫌他臟,不敢看他那嘴。但是,他倒能說牌坊許多事。他說,立牌坊得講資格,有錢人家,沒過門的姑娘躲在繡房里成年不出,一聽男方死了,見都沒見過面呢,也跟著自殺;或者……
都是小孩子聽不懂的話。只有一句聽得來神,他是低聲說的:“真是奇怪,這些女人說是死了,墳里常常沒有。”
鄉下的孩子,腦袋里不知裝了多少猜不透的怪事。誰也解答不了,直到呆呆地年老。老了,再講給孩子們聽。
管它無字的牌坊呢,管它無人的空棺呢,只顧每天走進破殘的尼姑庵,上學。
尼姑庵真讓人吃驚。進門平常,轉彎即有花廊,最后竟有滿滿實實的大花圃藏在北墻里邊。不相信世間有那么多花,不相信這塊熟悉的土地會擠出這么多顏色。孩子們一見這個花圃,先是驚叫一聲,然后不再作聲,眼光直直的,亮亮的,腳步輕輕的,悄悄的,走近前去。
這個花圃,占了整個尼姑庵的四分之一。這群孩子只要向它投了一眼,立時入魔,一輩子丟不下它。往后,再大的花園也能看到,但是,讓幼小的生命第一次領略圣潔的燦爛的,是它。它在孩子們心頭藏下了一種彩色的宗教。
女教師說,這些花是尼姑們種的。尼姑才細心呢,也不讓別人進這個小園,舒舒暢暢地種,痛痛快快地看。
女教師說,不許把它搞壞。輕輕地拔草,輕輕地理下腳籬,不許把它碰著。搬來一些磚塊砌成凳子,一人一個,端端地坐著,兩手齊按膝蓋,好好看。
終于要問老師,尼姑是什么。女教師說了幾句。又說不清,孩子們挺失望。
兩年以后,大掃除,女教師用一條毛巾包住頭發,將一把掃帚扎在竹竿上,去掃屋梁。忽然掉下一個布包,急急打開,竟是一疊繡品。一幅一幅翻看,引來一陣陣驚呼。大多是花,與花圃里的一樣多,一樣艷,一樣活。這里有的,花圃里都有了;花圃里有的,這里都有了。還繡著一些成對的鳥,絲線的羽毛不信是假,好多小手都伸上去摸,女教師阻止了。問她是什么鳥,竟又紅著臉不知道。問她這是尼姑們繡的嗎,她點點頭。問尼姑們在哪里學得這般好功夫,她說,從小在繡房里。這些她都知道。
繡房這個詞,已第二次聽到。第一次從盜墓老頭的臟嘴里。那天放學,直著兩眼胡思亂想。真想找老頭問問,那些立了牌坊的繡房姑娘,會不會從墳墓里逃出來,躲到尼姑庵種花來了。可惜,老頭早已死了。